父亲的农村小院已建成有些时日了,他唠叨了半辈子的老家,终于盖成了。我最近在背诵《滕王阁序》和《岳阳楼记》,心想这个在父亲心中等同于滕王阁和岳阳楼的小院,也同样值得写一篇小记来纪念。
从我记事起,我们家是居无定所的,父母均是教师,收入微薄,又是穷苦家庭出身,两人初出茅庐,何以为家呢?在我的记忆里,七岁之前,我们一家是漂泊在各个学校的职工宿舍,后来终于住进了楼房,是银行的老家属院。前些日子见有人发视频,回忆自己小时住的单元楼,每层楼道里有个连通的通道,并问大家是否知道是干什么的?我看后笑了哭,笑是我知道这是扔垃圾的。哭,是因为这也是我的回忆。每到夏天通道里蚊虫、跳蚤肆虐,臭气熏天。有的人往里扔大纸箱堵住了通道,父亲就用铁锹使劲往里怼,只听呼噜一声上面的垃圾倾泻而下。我想他那时并不以为然,因为这是一个农村穷小子的第一个家,谁又会嫌弃谁呢?
以前茶余饭后,父亲总是给我们传达想在老家属于自己的宅基地上起座小院的想法,理由是没有根,就像浮萍一样,让他尽管在县城里已奋斗了几十年,仍没有归属感。归属感是一个很玄妙的东西,你看不见,摸不着,但它确实就在那里,在父亲心里扎了根,发了芽。这些年一直压着他,久久不能释怀!我那时哪懂这些,这些也是后来我在社会的历练中摔打出来的!我和母亲总是严词拒绝他,理由有几点:第一肯定是没有闲钱,在城市中生存的压力越来越大,哪有精力再去农村起一座院落!第二是住不着,都在城市上班,一年中回老家的日子屈指可数,如今只为住几天就起一座院落,那大可不必。我们的理由无懈可击。父亲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,但我和母亲知道这只不过是他的“权宜之计”罢了。
这两年政府又允许在农村宅基地建房,如没有建筑,可能就要收回国有。在这个契机下,父亲旧事重提,将在老家建房的必要性、紧迫性、时效性摆了出来。我和母亲这次没有拒绝,理由也是几点:第一,这是父亲退休前最大的心愿,我们要满足这个操劳了半辈子的一家之主。二是,我已有自己的家庭和工作,父母已无需担负更多的压力,手中有些积蓄可以建一座小院。既然思想达成一致,那行动起来就顺畅多了,从找人设计到建筑队到位,从开始施工到房屋落成,小院的一砖一木,一草一石,父亲都参与其中。几乎把工作之余的空闲时间全用在这里,这是我记忆中父亲最上心的一次。平日父亲不爱管事,家中只要不是必须父亲定夺的事情都有母亲做主,父亲只管上缴工资即可。
如今小院初成,父母亲总在周末回家住上两晚,打理一下院内的瓜果,浇浇水,除除草。父亲也欢迎我和姐姐带着孩子们常回来住一住,屋里也便多了些人气。孩子们往往在这里玩上半晌便吵闹着要回城市的家。城市的繁华更吸引孩子,农村老家没有游乐场,也没有抓娃娃机,瓜田李下的日子,并不能使孩子们感到快乐。这个时候我似有所悟,父亲的根在农村老家,而我和姐姐乃至于母亲的根就在父亲,父亲在哪里,根就在哪里,而老家不过是一个寄托乡思的工具罢了!我的孩子们以后可能也会这么想吧!父亲是一个感性的人,有时候一件小事就能打动他,让他落泪。如今年近花甲,终于有了自己的根,他肯定也掉泪了,只是我没有看见罢了。